因果律

上一段天才,下一段文盲

四狗之家 1

补档

狗 x 狗 x 狗 x 狗

这个故事里没有小动物真的受到伤害

 


圭悧到达片场的时候所有人都放下工作,跑来和她打招呼。虽然才进组三天,她俨然已经成为全场最大的腕,连那个每月固定在杂志封面打卡的当红女星也尖叫着从化妆室里冲出来,按一按她的脑袋,圭悧很有职业操守地随之低头。橘啊,过得好吗?女星喊她的艺名,语气像是地方的亲戚。今天的拍摄也拜托你了。

今天的剧本经纪人还没拿给她看过,圭悧这才想起来,在片场补看显然来不及,任谁都会觉得一只狗趴着钻研台词的样子很诙谐,指不定就被谁拍到剪成花絮视频,作为狗而言她算非常聪明的类型,但显然不可能包括识字。她连忙更加殷勤地摇起尾巴,希望女星放她一马,好在开机前溜进盥洗室偷偷读稿。

女星对此毫无觉察。圭悧想趁机给经纪人打暗号,头刚转过去就被一把掰了回来,几乎零距离观看女星一边摸她一边把脸皱出各种只在动漫里见过的表情,不知道到底是她在撸狗还是圭悧在撸人,圭悧大骇,装作侧过脑袋打喷嚏,刚呜出两声果然就被放下了。她一刻不敢多待,闯进剧组特意为她架设的准备室,显然人类都有某种刻板印象,认为狗会喜欢木头搭的可爱小房子,还得是沾监护人的光才有了个像样的房间。圭悧头也不回地越过那个挂着橘子皮的小城堡,把前爪搭在经纪人身上,情急之下忘了讲话,只汪出了一声。

怎么了橘?河喵用臂弯接住她,手上还在继续剥橘子,很难不怀疑那个城堡上的橘子皮也出自她的手笔。圭悧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讲错了语种,强行顺顺舌头把语言系统掰上正确的轨道:今天的剧本呢?

没给。河喵答得理所当然。

那你去要一份啊!

去了,他们说今天来了几个演员试戏,剧本不够用了,所以没有多的给我看着玩。

这位经纪人的年龄在组里也不算忙内,大概是仗着长了张十五岁的脸招摇行骗,提什么要求都有人满足,更何况她还带着组里最知名的招财狗。圭悧磨磨爪子,连这张脸都不管用了,她总不能亲自去要,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没办法,你就当曾经有过,然后丢了吧。反正不是经常这样吗?河喵热情地开解,喂了她一片橘子。还挺甜的,圭悧苦中作乐地想,扭头看见那箱印着她的脸和“阿橘倾情推荐!”标语的橘子包装盒,她和张贴画里强装笑颜的自己对视三秒,顿时没了胃口。

下个月少给你接点广告?河喵小心地看眼色。

圭悧咀嚼的动作稍顿,从她身上起来了。没关系,接过的就拍吧。最近经济压力有点大。

河喵替她把奔跑间吹蓬的毛捋直,跟着感叹:首尔最近的房价真不像话。

我买过了。圭悧提醒,你和我一起签的合同。

对噢,河喵尴尬地摸摸鼻尖,是我最近在看房。那你有什么为难的?彩彩太能吃了?

不是,我……

门在此时被撞开了。如果不是圭悧在公共场合时刻保持警惕,大概全身的毛都会在这一瞬间嗲起来,进化成刺猬迎接来人。幸好她足够敬业,当即将未出口的话融碎成了撒娇的呜咽,把还未调整好表情的正脸藏进河喵凳子下面。

是场记来招呼圭悧去候场。她叮嘱完,顺嘴问了句:刚刚有人来过吗?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声音。

不是,是我自言自语。河喵尽可能坦荡地回答,眼神飘忽,摸圭悧的手掌静止在一个生硬的弧度。

场记不明所以地离开了,圭悧钻出来,首先客观地点评河喵:演技不怎么样。河喵哼哼着同意,当然不如你,这又不是我的本业。

那本业是什么?

给你开车啊。

圭悧别开了视线。

河喵凑过来,替她擦了擦眼角,又捧着她的脸认真打量了一会儿,确认没再露出那样与人类过分相似的神情,才肯放她出去,然后坐回去接着剥橘子。圭悧叹了口气,小心上火。

我不上火,河喵答,我家人都在光州,首尔没人,也没狗需要我养活。

圭悧把牙咬回去,有心想狠狠汪一声,奈何对外的狗设是除了演戏时绝不吼叫的温顺亲人良家犬,被拍到露齿威胁影响不好,喉咙口快憋到冒泡,好歹是把这句忍下了。

但还是不甘心。她得把台词说完,尽管出了这个门,没人会要求她背几十页台词,只为出演在草坪打滚撒欢的角色。

——现在不一样,又多了一个。

最后圭悧只说了一句话,就潇洒地撞开门,跑进了熙攘的人群里。

河喵在她背后喊:小心门口那滩咖啡!

同时传来了踢踏舞的步点。

 

中午晚上都有工作餐,圭悧留下了一个鸡腿和半碗优质狗粮,全塞在河喵背着包里的包里的包里。她的登山包有许多小口袋,小口袋里又有很多小包,其中某个是圭悧专用,贴着橙色的标识贴,到家之前圭悧把它叼出来,挂在脖子上。河喵受困于安全带,只能隔空拍拍她的脑袋:注意安全哦橘。

圭悧说我家就在十米外。

河喵说准备室到片场也只有十米,眼神落在她前爪没能洗干净的咖啡渍上。

圭悧用爪子拍下车窗,一跃而出。

对不起橘!河喵喊着发动保姆车,尾音还在空气中震荡,人已经开出半条街了。圭悧在原地等了半分钟,河喵兜了个圈,果然又开了回来。

家里还好吧?需不需要我帮忙?河喵双手合十祈祷状,目光诚恳。

还好,圭悧说。

那你注意安全哦。

你也是。

河喵这次记得关了窗户,估计是真的要走了,圭悧目送她开出视线之外,慢吞吞晃到门牌前。一整天牵挂的地方就在眼前,她却有点近乡情怯,踱了三圈才下定决心,考虑到随时可能偷拍的狗仔,礼貌地先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很正常,圭悧本来就没指望敲一次门就能叫醒那帮家伙,正耐心地打算再试一次,门却忽然向里拉开了。

圭悧维持着探爪的姿势与门里的人面面相觑。那人蹲下来,不确定地皱眉:圭悧姐姐?

顺便还抓住爪子晃了晃。

隐约被当成宠物狗教导,圭悧猛然一缩脖子,巧妙地侧身挤进房门。真是圭悧姐姐!她惊叹,朝着屋里大喊:瑞渊姐姐!彩煐姐姐!圭悧姐姐回来了!

知宪念短句像报菜名,还都是后缀一致的同个菜系,与她的态度迥异,另两个住客对她的进场报以了声调高昂但真诚到本人并不出席的欢迎,瑞渊喊,真是圭悧姐姐回来了!彩煐接着喊,姐姐!真是回来了圭悧!

知宪转头控诉:你们除了模仿我就没有别的事情能做了吗?

瑞渊说暂时想不出。

彩煐说有,但圭悧姐姐目前还没说话。

圭悧跃起,一巴掌拍在彩煐屁股上:你尾巴没变掉!

真的!瑞渊探头,正想顺势跟着拍去一掌,被彩煐提前预判到,机敏地鱼跃躲过了。她稳稳落进沙发里,确认安全后开始耍赖:在家变不变尾巴有什么关系,姐姐你还在家说话呢!

家里这么多人,谁知道是我说的,但你的尾巴眼神稍微好点的人就能看见吧!

好了好了,不要吵架!知宪适时介入,对着这边作揖,又给那边顺毛,本来还有点争议的苗头,被她无差别攻击的笑眼削去了烛芯,只剩下了随时会熄灭的微弱火星,圭悧高抬贵爪,钻进卧室翻睡衣去了,彩煐也从毯子下露出了眼睛。

你们之前都怎么生活的?就这样吵起来吗?知宪问瑞渊,瑞渊想了想,说也不全是,偶尔会打起来。

圭悧姐姐吵完就忘了,彩彩可能会记得久一点,不过一般都是她吵赢,所以也没什么好记的。

知宪虚无地喃喃:打架对……对心情不好。一切运动都对心情不好。

包里是什么?彩煐的鼻子却已经伸过来了,被瑞渊按下去,又像游泳圈一样固执地浮起来。好像是吃的,渊尼你闻闻。

瑞渊象征性地嗅了嗅:应该是鸡腿,奥尔良味的。

刚被彩煐随手塞进裤子里的尾巴蹭一声竖起来,以扫荡一切的架势张狂地摇动。彩煐把爪子按在拉链上,随即又被知宪按住了爪子。

知宪正色地劝诫:这是姐姐带回来的,我们应该等姐姐一起吃。

两位年龄上也算姐姐的大型犬与小型犬面面相觑,彩煐率先拍拍瑞渊的屁股,她嫌麻烦,也没把尾巴收起来,只是有外套挡着,圭悧一时没看出来。忍忍吧我们渊,等圭悧姐姐一起噢。

瑞渊并不辩驳,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低头却见一团毛茸茸的脑袋拱到怀里,知宪把耳朵放了出来,耳尖尚且有点不好意思地打颤,她撑着瑞渊的膝盖仰起头,以上目线讨好地问询:姐姐怎么心情不好?

彩煐说:她平常就那样……话到中途,瞥见瑞渊外套底下翻滚的波浪,识趣地闭了嘴。

倒是瑞渊把话头接了过来:彩煐早上爬起来看了你三次,吵得我没怎么睡好。

彩煐讪讪地在拉链上磨爪:我担心她睡不好……万一认床怎么办?都说小狗到新家需要很长的适应期的。

瑞渊故意把声调捏得很奇怪,像是在说某种方言:知宪已经来了一周了!

圭悧边整理袖口边走出房门,为满地的毛糟心不过三秒,就被瑞渊的语调转移了注意力。你也会说釜山话?

这是釜山话吗?

今天搭档的演员是釜山人,她就是这个语调。

瑞渊即答:我没去过釜山。我是纯正的首尔狗。

彩煐瞄她:说不定你小时候去过,只是忘记了。知宪呢?知宪去过釜山吗?

知宪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才说:不记得了,有的时候偷偷跳进运输车里面,到终点站再被拎下来,不知道有没有途径过釜山。

出身富人家庭的前宠物犬瑞渊沉默了,自小在宠物医院长大的前治疗犬彩煐也沉默了,流浪对她们来说是太遥远的词,就连在眼前的知宪看起来也不像是经历过颠簸流离的模样,难以设想生活境况会有多么恶劣。彩煐抱着碗眼泪都快下来了,听见圭悧说:蹭上一趟鲜鱼运输车能给你小子蹭到一天五顿三文鱼,把你叼回家的时候脸比瑞渊还圆,估计就是到了釜山,你也还在人类膝盖上睡着呢。

知宪嘿嘿笑,眼睛弯成无害的弧度,像社交软件上的小狗贴纸一样讨人喜欢。人类很可爱啊,对她们笑一笑作个揖就会给东西吃。

于是彩煐眨眨眼,又把眼泪憋了回去。

瑞渊状态外地问了句:为什么拿我类比?

因为你们都不爱动。圭悧咬着开罐器开罐头,今天监控里还是只有彩煐整天跑来跑去的。

你还在看监控?彩煐问,心有余悸的语气。

是啊,圭悧答,怕你把家拆了。

还是一周前的事情,圭悧在餐桌上宣布她打算让知宪住进来的时候彩煐把桌子掀翻了,扬言一个屋檐下不可能住得了四只狗,敢来她就敢拆家。她的同年朋友慢条斯理地进食,一截截把培根往嘴里甩,不打算对此发表意见,也许家里多七只狗八只猫她也不会有意见。然而圭悧只是知会她们,没有征询态度的意思,后来知宪还是住进来了,为此一家之主往行程表里加了一倍的行程为家里三张嘴赚罐头钱,还不放心地给许久没用过的监控通上了电,第一天打开客厅的摄像头就看见彩煐在舔知宪的脸。她忍无可忍,给家里拨去个电话,劈头盖脸喊道:离她远点!瑞渊在电话那头嗯一声,遥遥传话,圭悧姐姐让你离妹妹远点,彩煐头也不回地摇尾巴:可是她看起来好有礼貌!从此圭悧上班间隙固定会腾出时间查看监控,防止亲密过度和暴力事件的发生。

兴许是白天陪彩煐玩得狠了,食欲都很高涨,三狗扫荡了圭悧外带的食粮,顺便还消灭了四个罐头。圭悧忧郁地想学人类点根烟,但她受不了呛人的气味,便退而求其次,拿了根磨牙饼干咬着。难得有音频空白到只剩舔盆声的时刻,本来该是她休憩的机会,然而数了数剩下的罐头数,再算算结余的工资,她不由得忧虑起未来如何维持生计。剧组从来没想过要给一只演员犬开多高的薪酬,顶多是加餐,再给经纪人一些小费,河喵作为唯一对此事知情的人类,并且出于某种神秘的天性对于存在能变人形的狗深信不疑,圭悧很感谢她的照顾,也体谅她谋生的需求,不便同她开口请求照拂。

圭悧咬碎一条磨牙饼干,意识到最大的问题不在于这些借口,是她开不了口。她把她们一个个叼回家,是出自她的自负心,相信自己能对她们负责,自然不能再把其他人牵扯进来。

她把袖口往下扯了扯,挡住咖啡留下的痕迹,什么话也没说。

 

次日圭悧在片场专注程度更甚以往,代价是休息的时间里走神次数也远超过去一周,回过神来才发现前爪被女星握住了,她说的前半句圭悧完全没听见,后半句字字入耳,像根银针刺进后脑。

她说:……所以如果你有什么很好的狗狗朋友,把他们也带来好不好?剧本改了一点,需要很多群演,如果都是你这样机灵的朋友,拍摄进度会快很多很多哦。好不好,我们阿橘?姐姐等你答复噢。

说完她按按圭悧的脑袋,留下一个风情的wink,便风风火火闯进了休息室补妆。没有以自嘲的“看我和一只狗讲什么话”作结,也没有调用调笑的眼神,语气更像是在拜托熟人替自己办事,圭悧卡壳了一瞬,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有种清晰的直觉,那是双和河喵一样的眼睛。

走前圭悧记下了她的名字,池原,读着倒是有点像知宪。

你认识吗,那个演员,叫朴池原的。

认识呀。河喵兴冲冲答,我关注了她的ins。

这不算认识吧……算了,能不能帮我调查一下?

没问题,河喵一口应下,打开了车门的反锁。怎么突然在意她?

没什么,想了解一下商业伙伴。

虽然清楚河喵能做的也不过是在社交网站上搜搜名字而已,圭悧总是乐意把一些不很紧急的活计分给她,不至于让她感到不受重视。圭悧揉了揉笑僵的脸颊,同河喵道了三次再见,才获准跳下保姆车。她目送着河喵的车远去,才把喉咙里憋着的一口气叹出来,踱步到门前,发现房门虚掩着,没有反锁,她刚耗尽的精力槽瞬时被补满,酝酿了一肚子训诫的话,挺起胸膛用脑袋撞开房门。

瑞渊、彩煐和知宪头顶头挤在玄关欢迎她回家,大概是因为毛贴在一起暖烘烘的,竟然就这样睡着了,这时被圭悧开门带起的冷风一激,像多米诺一样纷纷竖起了耳朵。

不过眼睛还是没睁开。

圭悧站了很久,小心地带上门,又在玄关坐了很久。想和河喵报备的心情烟消云散了。她想,大概她总还是能多做一点什么的。这些小家伙又能做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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